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细想起来,一切恐怕在人们开始调侃式地使用容嬷嬷表情包,而非当年看剧时那样恨得牙根痒痒时,便已有端倪。
疯疯更健康。既然群众间流行起“发疯文学”,既然人人都在谈论“东亚人被规训的一生”,那么观众对荧幕上疯女人的态度转变也就相当有迹可循——是的,疯男人还是不行。男人对社会变化的响应总是滞后的,正如社会对他们的要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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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管女主女配,偶尔发发疯总能让人神清气爽:
《怒呛人生》的女主,被一场“路怒”激发,对当事者展开疯狂报复。而她平时是一个情绪稳定、能从植物里汲取能量的中产精英;《长月烬明》的女二天欢,无法接受竟被蚌精女主抢走心上人,直接带队屠了女主全族;《欢乐颂4》里的江疏影,站在楼道里对喊她去饭局的同事破口大骂:“怎么不叫你妈你老婆你女儿去呀?”
此时,观众却不质疑她们“情绪不稳定”了,而是真心实意的共情。亚裔在美国的家庭矛盾真挺大的,那种“跑到美国一切就会好起来”的心态不可取;天欢好疯好带感,上一个让人这么激动的还是素锦;面对不合理要求就是要像江疏影这样发疯,不然别人觉得你是软柿子……
其实前几年的剧宣,就已经喜欢买“女主黑化”的热搜。相比规行矩步的白莲花女主,当然是疯批美人黑莲花更带感。不过,与其说是观众爱“恶女”,不如延续文艺批评的道统,用“疯女人”这个经典意象去考察影视形象变化。
上世纪70年代末出版的《阁楼上的疯女人》,被誉为20世纪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《圣经》,从《简爱》出发打捞起19世纪文学中的“疯女人”——她们公然无视“妇道”,花枝招展、野心勃勃、作恶多端、自取灭亡……天使,或者我们仙侠中所谓“神女”,代表的是能够被社会或者传统接受的人格。疯女人则是“自由、不受约束、经常具有毁灭倾向的自我外化”。
人们是在用“发疯”的方式实现想象性的解放吗?有可能。因为对于眼前的困难,一种完全理性的解决似乎已经不可能。而即便不这样上价值,“发疯”显然也是一种更具戏剧性的、能带来极致情绪释放的、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内容形式。
两种疯女人2017年,伴随着观众对《三生三世十里桃花》中疯女人素锦的口诛笔伐,豆瓣用户“月呀么”发表了一篇名为《试论恶毒女配的政治经济地位》的剧评,该文指出了一个女配设定的系统bug:
琼瑶剧的言情女主往往出身贫困,深受出身高贵的女配迫害。当下则意在渲染女主的出身高贵和恶毒女配的社会经济地位的低下。到底是因为他们道德败坏所以结局凄惨,还是因为她们结局注定凄惨,注定要被女主踩在脚下,所以刻意安排她们道德败坏?
这两种情况,出身高贵的疯女人和出身低贱的疯女人,几乎可以适配所有仙侠剧——可见咱们出身平平的人不容易发疯,一般就是情绪稳定地伺候这两种疯女人。
《长月烬明》副本够多,则接囊括了这两个类型。在景国盛国的故事里,陈都灵饰演的叶冰裳是高门贵族叶家的庶女,看似高贵实则处处低于嫡女叶夕雾一等。即便是被叶夕雾推到水里,奶奶也示意对方不用道歉。所以,这个庶女只得步步为营,偷拿情丝和六皇子亲近,看似知书达理实则颇有欲望野心。
在十二神的副本里,叶冰裳前世天欢是腾蛇族的圣女。与她相比,女主桑酒只不过是肮脏卑贱的小蚌精,是《大话西游》神曲《Only You》中“叫螃蟹和蚌精无法吃我”的蚌精。这个模板,又变成了高贵女配迫害寒门女主的琼瑶套路。
回到《三生三世》,素锦虽然从小在天宫长大,但在仙阶上远远低于白浅。某次素锦想要挑拨白浅与与夜华的关系,被白浅识破反将一军,摆出上阶神品告之素锦,以素锦的地位需要三日沐浴焚香并且行三跪九叩之礼。素锦的疯,是一种双重buff加持下的疯:她既没有白浅高贵,这是社会地位上的被碾压;又得不到夜华的心,这是感情生活上的被碾压。
《千古玦尘》中芜浣本是凤族最卑微的杂毛凤凰,都不够资格当女主上古的坐骑,而福缘深厚的她随着上古等真神的陨落,竟然“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”成了掌管三界的天后。
有观众批评芜浣的暴发户心态,从坐骑变天后本来是一笔意外之财,可是这种机遇让她心理失衡,变得畏惧失去,最后甚至不惜与魔神同流合污。笑死,谁得了好处都不想失去啊,女配又不像女主生来什么都有。草根崛起,靠的就是一颗事业心,一种光脚不怕穿鞋的狠劲呢。
过去,这种草根女配还是很大上升空间的,《小鱼儿与花无缺》中江玉燕是卑微的庶女,是父亲江别鹤随时可牺牲的棋子。她努力向上攀爬,不仅吸了移花宫两位宫主的内力成为武林至尊,还夺了政权妄图封花无缺为“皇夫”,谁看了不说一声励志!
“疯”的产生机制当一个出身高贵的女性开始发疯,我们必须思考她的恶之来源。一种是内源性的,即她天生就疯,享受作恶的过程;一种是外源性的,她受到了伤害和不公正的待遇,发疯只是一种心理机制的平衡。
《至尊红颜》里的徐盈盈,不少观众觉得她是因妒生恨“变疯的”,实际早在她刚入宫时,就想下毒害死媚娘。我们为她找的诸般借口,只是内心不太愿意接受天生的恶女。她对好友小多的折磨(砍断手脚、剜去眼睛),显然已经不是为了达到目的,而是在“恶”中享乐。也难怪她和江玉燕一起,成为不少人的两大童年噩梦了。
《长月烬明》里的天欢,因为造型被网友调侃为“金丝垂耳兔”。她在屠杀女主全族时,只轻飘飘说了一句“杀”,显然她是沉醉于疯批恶行的。因为担心无法理解其反社会人格,陈都灵还看了不少法制节目里坏人的供述。从那种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戏剧效果看,她应该理解了什么是天生的疯、胎里的恶、无由的坏。
抛开岳绮罗在原著中的复杂性别,她也是国剧中少见的天生疯女人。如果不是有和张显宗的CP和陈瑶的美貌打掩护,不得被骂死。《无心法师》中的她杀人如麻、嗜血成性,做事全凭个人好恶,世俗的道德荡然无存。玩腻了段三郎,就吸干精气让其上吊自尽。在她的眼里别人的命就不是命,不过是些鸡犬草芥罢了。
从社会心理的角度,外源性的恶与疯更容易让观众理解。不用创作者为角色辩护,观众就会为她们找借口。在黑化之路上走到底的甄嬛,其谋杀皇帝之举说到底是对“渣男”的报复,是对痴心错付讨要的终极补偿。用《国王的两个身体》的理论,甄嬛只剥夺了皇帝的“自然之体”,丝毫没有触动其“政治之体”。她在复仇成功后功成身退,困缩在宫墙之中。
《延禧攻略》的娴妃,本来想安稳度日,却发现自己连几百两银子都要求人,也不能保护家人。她就在雨中发疯了:“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逼我,常寿、额娘的死我都要负责,我会一个一个全部讨回来。”剧中她点燃七盏灯,是复仇的七个对象。每成功一个,就会剪灭一盏灯的灯芯。
从杀人数量上看,《长月烬明》中的桑酒屠杀的腾蛇族人,丝毫不比天欢杀的少。但由于是天欢“先不仁”,所以桑酒就可以“后不义”。但网友仍然目光如炬:“你们俩抢男人,全族跟着倒霉。”
两个优秀女性发疯,最终还是为了更和谐地融入男性秩序,而这也正是伦理型仙侠剧让人欲罢不能之处——再怎么思想进步,爱狗血也是我们的一种肌肉记忆。
疯女人为谁代言面对天欢,人人欲除之而后快。但看她蝎蛇美人的模样,又很难不暗赞带感。这两年,观众对“疯女人”显然越来越宽容。
《黑暗荣耀》里的“西八鼻祖妍珍”,是继《顶楼》疯批千瑞珍之后最火的韩剧疯女人。指使他人用卷发棒烫伤东恩,因为撞衫强迫其他女孩裸体,动不动就歪着嘴无能狂怒。作为最卑微的女反派,全剧人手一个她的把柄。
如果说千瑞珍是正经大小姐发疯,那么妍珍就是社会女想装端庄大小姐,排场有了但内涵没跟上,绷不住了就流露二流子气质。用妍珍文学造句,硬糖君想说:“妍珍呐,教我做疯女吧!”妍珍表情包的流行,很大程度上就是观众想疯而不敢疯,而妍珍充当了大家内心小怪兽的代言人。
后现代主义强调遵从内心,那些天生的疯女人显然便是如此。不顾他人感受,只讲究自我快乐。从某种意义上看,国产剧中声势不小的疯批美人,也是人们悄悄想发疯的蛛丝马迹。疯是一种精神的癫狂和道德的堕落,而美是与之搭配最具有冲突感的元素。
丑女使坏,大家说人丑多作怪。美女变坏,粉丝说好疯好带感。同时,疯批美人们的悲剧性结局,也呈现了女性身处的社会大环境,有着诸多的无奈困惑,以及对无法抵达理想生存彼岸的抗争,是更有力量感和破碎感的人物塑造。
《楚乔传》中李沁饰演的元淳,曾霸气说:“我既然已经把天捅出一个窟窿来了,我就不怕它再塌下来。”而在国破家亡的那一个回眸中,观众又很难归罪于她;待播剧《护心》中,杨蓉饰演的角色也特别疯魔。杀了男主扒皮抽筋大卸八块,怕对方复仇还复印其魂魄,就为了给心爱之人做龙鳞铠甲。疯女人+恋爱脑,江玉燕和王宝钏来了都得喊她一声姐。
疯女人荧幕形象的流行,在深层次上回应了高速运转的社会状态下,焦虑的大众对反抗与突破生存现状的渴望。其在目标、行动与价值观等方面背离传统的女性气质,满足了当下观众抵抗压力、释放情绪的需求。尽管只是想象性的,但代入处处克制的现实生活,发疯也颇有让人艳羡之处。
按照《翦商》的说法,周人隐忍含蓄,有太多的危机和忧患意识,重视世俗秩序和身份等级,善于掩饰欲望和自我包装。这也最终成为我们中华民族的主流精神。而商人直率冲动,拥有强者的自信和麻木,争强好胜,缺少羞耻感。瞧瞧,这不就是今天荧幕上的疯女人吗。(纣王也通常被塑造地很疯)
如今人们爱看“疯女人”,莫非是一种远古血脉的苏醒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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