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资料图】
素有“南戏活化石”之称的梨园戏,显示着中国戏曲在早期成熟期的艺术个性。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,经由剧作家王仁杰创作《节妇吟》《董生与李氏》《皂隶与女贼》等闻名中外的艺术力作,以及表演艺术家曾静萍对这些原创作品的精彩演绎,梨园戏进入了将古典品格蝶变出现代气质的新时期。而在近十多年来,梨园戏相继推出《冷山记》《丁兰刻木》《太后贺寿》《御碑亭》《陈仲子》《英雄虎胆》《倪氏教子》《董永》等作品,在王仁杰的引领下,用年轻编剧的加入,增加了剧种当代探索的多样可能。虽然这些作品还未确立更加明晰的新的创作标高,但却在舞台艺术的风格化上,整合了多元的创作路径,展现了现代追求。在这个过程中,曾静萍由演而导的转型,在多部作品中编、导兼行,实际成为梨园戏“后王仁杰”时期,用舞台艺术高度来回应,甚至引领文学高度的重要探索。
曾静萍对舞台的艺术探索突出地呈现在她所主演的多部力作中,她执导的《冷山记》《陈仲子》《英雄虎胆》等作品,更流露出她对舞台表演整体驾驭的创造活力。特别是近期完成的《促织记》,将她多年的导演艺术探索,推向更加自觉的成熟阶段。
《促织记》是学者林清华的沉潜之作,他身居高校科研环境中所练就的静心写作、崇尚古典的心境,让这部作品经历多年打磨,而具有了气无烟火的纯净之美。这显然更契合梨园戏在四十年来的风格追求。剧作家以《聊斋志异》中的名篇《促织》为蓝本,在《遭陷》《问巫》《得失》《虫变》《斗虫》《虫笑》《促织》七场戏中,通过人与促织的荒诞化异变,展开对人性、异化等的思考,以作者深切的人文关怀和社会思辨,呈现出独具个性的文心巧构。林清华的文本创作将现代创作折向对“人”的理性解读,突出地展示了“思想”在戏曲中的价值主导作用,这当然对戏曲舞台提出了更高的要求。
面对作品的整体情节和结构,导演更加聚焦在人的行动,力图在人的变化中确立人与环境的推移。在七场戏顺次展开中,舞台上的古典气息扑面而来,那种以梨园戏科介规范为原则的表演,极大地发挥了音乐在舞台调度中的枢纽作用,将梨园戏古典的声乐艺术,铺排在每一场次的递进转接中。尤其是人物的动律、人物关系的移换、场面的营造,既有流动有序的视觉感,也有流畅灵动的听觉感,更有音乐、表演、文学交融映衬的艺术通感。这就让整个舞台的气韵节奏,在一气呵成的叙事结构中,如同应和着乐音的高低强弱,而呈现出气息的急缓迟慢,这种人与舞台的同频共振是一个表演艺术家驾驭舞台时的独特技法,显示出剧种“古典性”在舞台上的张扬。
在《促织记》中,导演突破了梨园戏惯常的舞台结构,将舞台的前、中、后区充分利用,立体地完成人物在不同时空的交错叠加,在层级并列的空间中,突出彼此互动感应所带来的生命变化。例如剧中人成名和成妻陪侍着昏迷的成子,只用一条长凳的假定和对怀抱状态的虚拟化表演,来呈现现实家庭中一家三口相依苦守的生活场面。再如《斗虫》中成名与里正的现实对质,舞台的中区则展示由成子与里正子幻变为促织的“虫斗”,两个时空交织并放大成现实与虚幻的同时并在,这种舞台格局正与莆仙目连戏《劝姐开荤》有着异曲同工的艺术处理,舞台表达显得异常饱满。诸如此类的多层次立体的结构,几乎贯穿于该剧的整体舞台空间,改变着传统线性叙事的一般模式。
同时,该剧的音乐以梨园戏核心的器乐组织为基础,改变了单纯的伴奏职能,而让每件乐器充分表达,以独立的节奏、韵律、音色对应于人物场面,共鸣协奏,既紧扣人物精神心理的悸动,又形成独立的音乐排场,以音乐叙事推进情节变化。该剧的舞美同样体现出相对独立的表达形式,从灯光整体的暗色系营建荒诞空间的无序,只在《虫笑》一场以鲜明的色彩呈现出虫界灵动活泼的景象。笼罩在整个舞台两侧的笼状结构,将笼器世界的压抑感和象征性凸显出来,而在成子虫变的场面中,玄幻绮丽的幕布凸显出人虫变化时的灵光转化,这就在视觉与感觉上为形象的生命属性做出了标识。
这些在舞台上各司其职而能彼此彰显的叙事线索,让剧作文学的想象空间得到丰富的回应,更让人物表演得到充分表达。尤其是《得失》一场戏,展示成名为求一线生机,意外捕获促织的过程。在这个大的情节推进中,以成名寻找促织作为重要的表演内容,很具有梨园戏传统剧目《玉真行》的表演张力。
曾静萍对舞台艺术的整体把握,让《促织记》初上舞台便拥有了上乘品相与独特个性,更加显示出以表演艺术和舞台整体把握来引领创作的艺术立场。这是梨园戏在新时代走向新探索的切实实践,必然成为这个古老剧种在传统和现代的张力中,更加稳健地寻求新的发展契机的阶段性成果。
(作者:王馗,系中国戏曲学会会长、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所长)
标签: